钢铁工人失业危机

在糟糕的业绩和全球市场环境下，印度钢铁巨头塔塔钢铁（TataSteel）3月29日宣布，准备出售其在英国的业务，这成了引爆舆论的一颗重磅炸弹。

塔塔钢铁在欧洲是第二大钢铁生产商，在英国拥有1.5万名员工。如果此次出售最终找不到买家，将可能导致这些人全部失业——要知道，全英国从事钢铁业的总人数才2.4万人。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2007年一次代价高昂的收购，是塔塔钢铁目前窘境的开端，它随后在激烈的竞争中业绩惨淡，过去五年内，塔塔钢铁的股价下跌了一半，资产减值20亿英镑。实际上，塔塔钢铁之前已经开始在英国裁员了，去年底到今年初已经裁掉2250人。今年2月，它宣布第三财季亏损213亿卢比（2.2亿英镑）。

塔塔表示，正在与投资机构Greybull资本商议旗下一家钢铁生产基地的收购，但另一个更大的生产基地——塔尔伯特港（PortTalbot）的未来依旧不甚明朗。

上万人的危难时刻，是不是该国家出手了呢？英国政府始终反对将塔尔伯特港生产基地国有化，该国商务大臣贾维德（SajidJavid）表示，政府正在努力寻找买家，最有可能的选项，是政府与投资者共同以商业投资方式购买。

塔塔钢铁之外，泰国钢铁集团SSI此前也已经宣布关闭其英国分公司RedCar，2200人失业。另一家公司Caparo工业也濒临破产，1700个工作岗位岌岌可危。

都怪中国？

在出售英国业务的声明中，塔塔钢铁将其面临困境的原因总结为：全球钢铁供应过剩，高昂的生产成本，以及越来越多的钢铁进口。BBC报道引述英国钢铁业人士的普遍看法称，主要因素是三个：英国高昂的能源价格，气候政策带来的附加成本，以及中国的廉价进口钢材。

BBC写道，中国目前是全球最大的钢铁生产国，曾经的钢铁霸主英国，如今的产量与中国相比已经微不足道，英国钢铁业着重发展的是高质产品。

不过，文章认为，随着中国经济和市场需求的放缓，中国钢铁企业的决策是向海外低价倾销：

这不仅仅是利用中国更低的生产成本，靠廉价售卖盈利，事实上很多是在亏本销售。

That is not just selling them cheaply, taking advantage of their lower production costs, but actually selling them at a loss.

《经济学人》则认为，英国钢厂售低价的冲击比其他发达国家严重得多，比如美国企业有政府关税政策保护——美国对某些进口钢铁产品征收500%关税。另外，美国的能源价格也比较低，而英国的能源价格是全欧洲最高的，英镑持续升值也对英国钢铁的出口产生了影响。

美国财经媒体Quartz则写了一篇标题很直白的文章：《中国如何杀死了英国塔塔钢铁》，并给出了事情的一套逻辑。

简单来说，报道认为中国经济发展放缓，国内煤炭和钢铁需求减弱，导致中国钢铁行业产能过剩，全球钢铁价格。

但另一方面，澳大利亚铁矿生产商此前按照中国2008年前的发展需求趋势制定了五年生产计划，导致严重的供过于求，铁矿石价格狂跌，2015年的价格是2011年高点的五分之一。这对中国钢铁企业是一个利好，让它们依然能大规模维持生产。

很自然地，为了消耗累积的过量库存，中国开始大量出口钢铁。Quartz文章提醒读者，2005年中国钢材出口量是5920万吨，而2015这一数字达到了1.07亿吨，出口的钢材中有很大一部分据称是低于成本价。

Quartz文章表示，在法国、德国和瑞典等欧盟国家采取政策措施保护本国钢铁企业时，英国政府慢了很多。英国商务大臣贾维德是主张自由放任经济政策的保守党官员，而财政大臣奥斯本（GeorgeOsborne）则在努力吸引中国对英国基础建设的投资，倾向于不要惹恼中国政府。一名欧盟官员对此的评论有点辛辣：

“英国人正在牺牲掉整个欧洲钢铁产业，以此感谢中国签订了欣克利角核电项目，并且假装这是自由贸易。”

"The British are sacrificing an entire European industry to say thank you to China for signing up to the nuclear power project at Hinkley Point, and pretending it is about free trade,"

今年2月，欧盟提高了进口中国钢铁的关税，从9.2%提升至13%。作为回击，中国4月1日宣布对日本、韩国和欧盟生产的一些钢铁产品征收46%的新关税。英国政府在欧盟提高关税的表决中投了否决票，引起了国内广泛不满，工党指责政府没能在中国“在这场经济战中的高度侵略性做法下”保护英国工人。

首相卡梅伦则辩解称，反对该计划是因为它“将改写的不仅是钢铁的关税规则，而且是欧盟的整个关税基础设施”。

不过英国《卫报》指出，欧盟自己也很心虚，因为欧盟内部长期以来有一种观点，认为帮助亏损严重并且落后的钢铁业没有太大意义，也因此没有及时拿出强硬措施。

《泰晤士报》则发了一篇名为《追赶巨龙》的文章，提出英国政府需要对北京采取更强硬的态度，应对当前的钢铁业困境。

美国钢铁巨头也跑出来为英国同行说话。美国最大钢铁集团美国钢铁公司（U.S.Steel）首席执行官MarioLonghi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英国在面对中国廉价出口钢铁时表现得“粗心大意”，如今英国钢铁业的困境是政策错误的结果。

他还很直白地警告称：欧盟和英国政府都太过天真了，尤其是他们倾向于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一旦中国拿到这一地位，针对中国实施反倾销措施将会更加麻烦。

政界纷纷聊钢铁

不知是舆论影响了政界，还是政界影响了舆论，英国政坛各类人物纷纷在和中国官员会面时提到“钢铁”一词。

英国安德鲁王子4月5日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举行了会面。《每日电讯报》在会面前就援引内部人士的消息称，安德鲁王子将和习近平商讨钢铁产业问题。而英国皇室成员在没有政府部门提醒的情况下，一般不可能讨论这样的话题。

而英国首相卡梅伦也在此前举行的华盛顿峰会上，向习近平提出，中国应该减少对英国和欧洲的钢材出口量，他认为今年晚些时候的二十国集团峰会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合适时机。

英国外相哈蒙德在4月9日与中国外长王毅会面时，同样主动提出了这一议题，他认为中国应该尽快降低钢产量，也欢迎中国投资英国钢铁企业。

而中国外交部的回应则是：中国希望与全球各国合作共同解决钢铁产业产能过剩问题。钢铁行业产能过剩是一个全球问题。而王毅和哈蒙德则共同承诺将与国际社会共同合作，通过国际合作解决问题。

中国的反驳声

面对英美舆论的指责声浪，中国驻英大使刘晓明4月10日在英国《每日电讯报》上撰专文阐述钢铁问题。

在文章中，刘晓明表示，他对英国国内有人因为英国钢铁业困境而指责中国感到非常遗憾，因为将中国作为替罪羊只能误导公众，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刘晓明表示，他认为英国钢铁业疲软的原因包括：第一，英国国内的经济转型浪潮导致重工业产业受到影响。第二，在后金融危机时期，经济恢复缓慢，全球大部分经济体的需求依旧处于低位，钢铁产能过剩是全球问题。第三，英国国内的钢铁生产成本过高。他还提出了另一个观点：

（英国）从中国进口的钢材数量非常有限，与英国钢铁产业目前的困境无关。

Steel imported from China, amounts of which are very limited, has little to do with the predicament of the UK’s steel industry..

刘晓明是用数据说话的：2015年，英国进口的666万吨钢材中，仅仅有76万吨来自中国。而从进口价值来看，从中国进口的钢铁价值4.57亿美元，是进口钢材总价值的7.6%。刘晓明还指出，英国从中国进口的钢材产品大多属于附加值很低、英国不再生产的种类。这对英国钢材市场“没有任何影响”，相反，从中国进口钢材，英国的各相关行业还可以降低成本，提升利润空间。

他因此表示，中国的钢材出口并不是倾销，中国钢铁生产商也严格遵守了出口规定，中国国内的钢铁业困境更为严重。中英两国目前在这一议题上共同面对困境，保持了密切交流。保护主义不是解决方法，两国应该合作共同解决钢铁行业产能过剩问题。

刘晓明的文章有理有据，不过英国《独立报》随即发起下一轮反驳，该报表示，英国钢铁产业的困难不完全因为中国，但中国企业确实是造成困境的主要因素。

该报称，一方面中国向英国出口的钢材确实增长巨大，2013年，英国从中国进口螺纹钢不到5万吨，到2015年已经达到近40万吨。

而另一方面，《独立报》认为真正的麻烦在于中国对全球钢材价格的影响——中国对欧洲大陆的大量出口导致欧洲地区价格下滑，所以英国买家也从欧洲进口了更多廉价钢材，这才是中国钢厂对英国同行的最大威胁。

英国人同时担心，中国钢铁行业接下来的“去产能”到底能不能落实？钢铁生产规模真的会减少吗？毕竟这在中国也是一个很大的就业挑战啊。

《独立报》倒是还提出了另一个视点：英国的政策不应该以抽象的保护主义或者开放主义规则为基础，而是应该考量一下，究竟是保护国内钢铁业重要，还是廉价的进口钢材对英国其他制造业更为重要？

英国的钢厂工人和其他厂工人大概会有不同的答案吧，这又能说谁对谁错呢？（财新网）